作者：顾景言

韩国的“杀人预告”事件，已经引起了韩国举国上下的恐慌。

【资料图】

这次事件的种种细节就像一部惊悚电影：杀手非常嚣张，事先公开发布了自己的杀人计划，甚至连杀人地点都选在了警力优良的首尔地区，明摆着是不把韩国政府放在眼里。

截至8月7日，韩国网络上已经出现了187份“杀人预告”，目前已经逮捕了59名发帖人。

韩国民众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，警方更是如临大敌。

因为，这些杀人预告很可能并不是单纯的恶作剧——韩国近期已经发生了多起恶性事件。

7月21日，韩国一个地铁站附近，一名男子突然发起无差别袭击，公然用刀捅人，一死三伤；

8月3日，一名22岁的男青年先是开车故意撞伤5名行人，之后迅速持刀进入附近商场，拿刀捅了9个人。也是无差别攻击，这些人和他无冤无仇；

8月4日，一名男子闯入学校，刺伤了一名高中教师，作案动机尚不明确，但手法非常凶残；

……

一连串的恶性事件，刺激着韩国民众的神经。

网上源源不断的“杀人预告”，也被视为犯罪者嚣张的宣言，没有人敢把它们当作玩笑。

韩国社会，究竟是怎么了？

凶杀案的出现，大多数时候是凶手为了宣泄对某个特定“仇家”的愤恨。

韩国的“杀人预告”，却明显不是这个路数。

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行凶对象，而是宣告要在何时何地杀死多少人。至于杀死的是谁，并不重要。

8月4日，有人在网上发布帖子，声称“在江南站十字路口用货车撞向人群，并用凶器刺伤他们应该很有意思”，挑衅要于当晚七点杀死100人。

这所谓的“100人”，必然是随机选取，与发帖人无冤无仇。

8月6日，网络聊天室中有人扬言“明天将在蔚山北区A小学动刀”。

这种不分对象、无差别的残杀，凶手的怨恨对象往往不是单独的个体，而是整个社会。

换而言之，他们是要向全社会宣泄暴力。

一时间，用于自保的防身用品，成为了韩国最紧俏的物资。据不完全统计，韩国的防身用品在12天之内销量激增，对比上月同期增长了400%！

韩国各大繁华商圈、街道、地铁站，只要是人员密集的地区，都部署了大量警力，荷枪实弹应对“杀人预告”。

韩国警方也不是吃素的。

在总统尹锡悦的亲自过问下，警方很快通过技术手段，锁定并抓获了59名“杀人预告”的发布者。

● 警方抓捕犯罪嫌疑人

他们的动机，究竟是什么？

一位警方的专家表示，“虽然不能仅凭现在暴露出来的内容来分析事件，但从本人陈述的内容来看，可以解释他是向不特定的多数人用暴力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情感，他想要毁掉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的人的人生。”

看到这段分析，我们会想当然地认为，发帖者应该至少已经步入中年甚至是老年，因为生活中积攒了太多失望，又没有“翻盘”的可能，所以选择了报复社会。

然而，真相令人很是震惊——这59名发帖者，大多都是青年和少年。

曾经有人调侃东亚有中日韩“三大修仙阵营”：“中国人不放假，日本人不吃饭，韩国人不睡觉。”

这句话猛地一听似乎有些夸张，但仔细一想确实有一定道理。

生活在东亚地区的人们，似乎有一种共同的“基因密码”，那就是内卷。

克制欲望，至死不休，为了家庭为了事业而奋斗，哪怕忍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。这是推崇自由主义的西方人很难理解的。

韩国青少年的“内卷” ，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。

● 韩剧《SKY Castle》（《天空之城》）剧照

《经济学人》杂志曾经采访过一位名叫金敏成的高中生。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，每天却要从早晨七点开始学习，直到午夜才能够休息。

每周七天，每天都是这样度过，如同一台机器一样规律守时。

而这样极端的作息，却根本不能保证金敏成拥有出类拔萃的成绩，因为韩国的青少年几乎都是这么“拼”。压抑自己的天性，像金敏成一样过着极端作息的韩国青少年，太多了。

韩国社会甚至信奉一个荒唐的理念：“四上五落”。

这四个字的意思是，如果想要进入最好的学校，那么一天只睡4个小时，就有金榜题名的希望；如果睡5个小时，那就太懒惰了，会落榜的。

这太疯狂了！

● 韩国街头补习班

正如一位学者对韩国学生所下的论断：“为了进最好的大学，家庭和社会生活都被牺牲了。”

然而，如此“内卷”的结果，却并不乐观。

韩国自杀率非常“可观”，年轻人的自杀率在全世界都排在前面。

在10岁——39岁年龄阶段的韩国人，自杀是第一大死因。

政府不得不对外界作出回应：韩国年轻人自杀率持续呈现增长趋势，这一现象由来已久，（政府方面）今后也会继续予以关注。

是因为学习和工作过于辛苦吗？不是的。

比“内卷”更可怕的，是“卷”到极致却还是看不到希望。

“好的职位，就如同艾滋病一样，有时候只通过母婴、血液和性传播。”

也许电影《孤注一掷》开头时候的一个细节，能诠释这种悲哀与无力：作为公司技术骨干的潘生非常努力，以为自己可以成功升至K7。

他在会场踌躇满志，期待着上台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。

● 《孤注一掷》剧照

然而，宣布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，身边的同事还低声问他“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？”

这个顶替了他的人，是个“二代”。

“我要辞职了。”潘生平静地说。对现实的失望，使他一头扎进了犯罪分子的陷阱之中。

潘生不是韩国人，但他的遭遇应该能引起很多韩国青年的共鸣。

韩国的阶层固化，比我们想象得要严重许多。

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财富，都集中在少数财阀手中。

普通家庭出身的年轻人，辛苦读书十几年，最后也只能够沦为财阀家族的打工人，被持续压榨劳动力。

《亚洲经济》曾经给出数据，平均每3个韩国人，就有一个处于过度劳累的状态。

● 韩国便利店疲劳的年轻人

哪怕侥幸成为了检察官这样风光无限的公职人员，也要随时小心谨慎。没有根基的年轻人，根本没有实力去得罪财阀巨贵。

即使是韩国总统，得罪了财阀，也是“轻则罢官走，重则灭门庭”，动辄要有牢狱之灾。

在针对韩国19岁以上公民开展的一项调查中，有超过60%的人认为，自己的社会地位、经济地位上升的可能性不高。

寒窗苦读十几年之后，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牛马人生。

韩国年轻人的悲凉心境，可想而知。

著名作家余华说过一段话，用在韩国年轻人身上倒也很应景：

“现在如果再有人来告诉你，你要努力工作，你要有上进心，你就会得到很好的回报……那是鸡汤，知道吗？那已经不是事实了。时代已经变了……”

对于韩国青年来说，“汉江奇迹”无疑是最好的年代。

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韩国，虽然在经济腾飞的同时，尚且处于威权政治的阴影之下，但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人生的上限被无限抬高。

在韩国经济迅猛发展的年代，青年人只要聪明勤奋，社会就一定会给予正向反馈。

● 《未生》剧照

而现在，时代的逻辑已经改变。

没有新的“汉江奇迹”出现，没有太多的阶层跃升空间，每个人的人生上限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无疑。

韩剧《继承者们》借女主之口，直言不讳地说：“我们家从爸爸的爸爸的爸爸那一代开始，没有一刻不是有钱人”。

财阀家的公子，就算是践踏法律，也能安然无恙地脱身，光明正大掌控国家经济命脉；普通人家的孩子，哪怕穷尽一生内卷至死，也无法实现自己心中的宏愿。

只因为，韩国社会已经走向阶层固化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“杀人预告”的出现，实则是青年人绝望的呼喊。

警察抓捕之后发现，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，并没有真正准备凶器，只不过是在网络上口嗨而已。

● 韩国杀人预告贴

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，来发泄对自身处境的不满。

这些恐吓者，当然应该得到惩罚。

然而，如果韩国政府没有看到“杀人预告”背后隐藏的严重社会问题，而只是把它们看作青年人的恶作剧，那么，这很可能会成为悲剧的序曲。

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，都有最基本的良知判断，不会轻易堕落为无差别杀人的刽子手。他们希望这个社会多看看他们，给他们多留上几条出路。

那通天巨塔的顶端，不应该只被财阀占据，也应该给勤奋的人们一席之地。